2025年7月3日，北京市怀柔区九渡河小学举行泼水节活动现场。（九渡河小学官微/图）
在把学校主要的管理工作分给副校长和中层干部之后，上海金瑞学校总校长程红兵现在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进教室听课。听了几千堂课下来，他发现很多老师无论采用何种授课方式，“最后都是带孩子们找标准答案”。
在他看来，教育的目标不是让孩子的思维固化，而是让孩子的思维活跃起来，不断拓展思维的边界。
这背后指向的正是核心素养。
“在AI时代，我们已很少谈核心素养。”二十一世纪教育研究院名誉院长、国家教育咨询委员会委员杨东平说。核心素养是十多年前教育界针对应试教育提出的概念。用他的话说，AI时代的教育同样不是为了培养少数天才，天才也不是培养出来的，而是要培养大多数面向社会能正常生活的个人。
杨东平是在2025年7月28日举行的第二届ETS大会教育论坛上说这番话的。在本次论坛上，就“AI时代之问：如何培养孩子面向未来的核心素养”这一主题，与会学者、学校校长和一线教师展开讨论。
AI时代，人是最后的“守门人”
在北京市怀柔区九渡河小学的实际教学过程中，有学生问AI，“长城是怎么来的？”其中一款AI产品给出的答案是防范土匪，另一款产品说是为了防范敌国入侵。两个不同的答案让学生感到困惑。
九渡河小学校长于海龙说，在AI时代，学生应该成为真相的裁决者。通过多方比较求证，分辨答案的可信度到底是怎样的。
中国教育学会原副会长、教育部基础教育课程改革专家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尹后庆，也持相近观点。AI容易生成看似正确的错误答案，“人必须做最后的‘守门人’， 在追求真实未知世界的过程中体现人的主动性”。而这就需要培养批判性思维和发现问题的能力。
不光要发现问题，还要有解决复杂问题的能力。
尹后庆说，AI需要有人共同参与创造。创造力与复杂问题的解决能力，是人类最不可被替代的。
上海金瑞学校推出了《创意想象》课程。在小学、初中和高中不同阶段，学生分别通过绘画、写作和建模的方式表达创意。
程红兵举了个例子，学校食堂每天要消耗大量鸡蛋，装鸡蛋的盒子也成了教育资源。老师让学生展开想象，盒子可以变成什么样子？经过学生的想象和动手，盒子被改造成各种小动物和翻斗车。
“逻辑让你从a走到b,想象可以让你走到任何地方。”程红兵说，多样化是创新的本质，“创新不怕愚蠢，就怕相同。”
为了培养学生解决复杂问题的能力，九渡河小学将学习目标和真实任务相结合。
有年冬天，学校菜地的水管忘了关，第二天菜地变成冰场。很多学生在上面滑冰，但很快又觉得不尽兴，希望老师能采购一些冰车。老师并没有直接采购冰车，而是布置了设计和制作冰车的任务。
在制作过程中，学生遇到了摩擦力过大、支架断裂等各种问题。学生一次次和真实问题相遇，真实的问题也让学习变得更有意义。
每个学生制作的冰车都各不相同。学校组织了一场冰车大赛，赛后还让学生出租冰车。让使用者对冰车作评价，有的一车难求，有的则无人问津。在于海龙看来，学生会反思是不是冰车哪里做得不够好，又或是定价过高，“在真实任务中，各项能力都得到了锻炼”。
九渡河小学只有16名一线教师，如何改变让老师挖空心思布置学习任务的局面，而是让学生提出更多问题？
学校打造了一片“问题森林”，在进校门后的树林里挂了一个大问号，学生可以把自己的问题写在问题卡片上。比如有学生问，羊驼为什么会吐口水？怎么判断龙猫肚子里有几只小龙猫？怎么能让豆腐的保质期延长？
截至上学期，学生一共提出了三千多个问题，其中有两百多个问题转化为学习任务。
2025年7月28日，第二届ETS大会教育论坛圆桌环节。（南方周末记者杜寒三/图）
“平衡是最难的”
培养学生核心素养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于海龙坦言，传统教学仍是效率最高的教学方式，在项目式学习中教师要付出远多于常规教学的努力，但收效不一定比传统教学更好。
群岛教育创变者社区创始人顾远同样注意到了推行素养教育的阻力。
他发现，不少人对素养本身存在误解，仍然当成一门课程去教。比如沟通素养很重要，有些学校专门开设了沟通课程。但问题在于，“孩子们把倾听的5个层次这些原理背下来了，沟通能力就变强了吗？”
此外，在顾远看来，如果老师自己都没有体验过素养到底是什么，教学生素养只是隔靴搔痒。
“长期以来都在搞教师培训，但这是无奈之举，”程红兵说，“如果教师自身素养很高的话，还要接受培训吗？”
他所在的学校做了些尝试。
上海金瑞学校设有财商课程。程红兵认为，应届毕业生只有学科知识逻辑，缺少工作经验，“能不能请有实战经验的人来当老师？”最后学校聘请了一位在花旗银行有5年从业经验者。
不同于传统老师的教学，他带领学生到银行了解运作流程，在校内设立了一家模拟银行，发行模拟货币。在家长的支持下，指导学生购买基金，在课堂上讨论投资的逻辑。
用程红兵的话说，这样的老师不需要培训，也不是能培训出来的。
上海金瑞学校的做法对很多学校而言，或许并不现实。
九渡河小学位于北京怀柔的深山中，教学资源相对匮乏，于海龙把学校周边的资源挖掘成教学资源。比如学校开设的豆腐课程，把做了几十年豆腐的工匠请进学校。城市里的学校有模拟联合国，九渡河小学则有模拟村委会。以村庄为真实背景，发现并解决问题，把成果提交给学校所在的村委会。
“校长需要有办学的勇气。”于海龙说，在学生步入社会之前，所有的学校管理者都应该让学生在校园这个安全的环境中充分试错，在犯错的过程中得到成长。
在付诸勇气之前，绕不开一个问题：学校如何应对教育行政部门的评价？
程红兵曾担任上海市浦东新区教育局副局长。在他看来，推行素养教育不是简单地否定考试。要想改革获得成功，素养教育成为大家的共识，还是要通过一定的分数证明自己。用他的话说，在教育的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之间，要寻找中间的第三条路，“平衡是最难的”。
顾远在二十多年前也当过老师。他的观察是，素养教育和分数两者并不对立，“素养教育做得好，分数也不会差”。
他认为，最要紧的问题在于，在考核和教学过程中，管得太细、控制得太过严格。在频繁的测试下，教师即使想开展素养教育也不敢去尝试，“只敢去应对短期的即时性评价来证明自己的教学”。
顾远希望能有一个环境，让老师们喘口气，从穷忙的状态中解脱出来。“有了这个空间之后，他们才能去思考一些新的问题，做一些新的尝试”。
南方周末记者 杜寒三 南方周末实习生 吴慧涵
责编 钱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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