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没有理会她的喋喋不休，而是将那份方案摊开。
我的世界崩溃了，我的任务失败了。我被困在这个脆弱的躯壳里，身处一个光怪陆离、规则完全不同的新世界。
但有一件事，从未改变。
无论是在充满辐射尘的废土，还是在铺着地毯、飘着咖啡香的办公室。
活下去。然后，掌控一切。
这份“提案”，就是我需要攻下的第一个堡垒。
我开始分析这份“恒世珠宝”的资料。品牌历史，市场份额，消费者画像，竞品动态……大量无用的商业辞令中，夹杂着零星的关键数据。
这个世界的战争，没有硝烟，却同样残酷。它的武器是“创意”，是“洞察”，是蛊惑人心的“故事”。
林晚的原方案，核心是“传承与新生”。她想讲述一个关于祖母的戒指传给孙女的故事。很温暖，很……柔软。
但在我看来，这太被动了。这不是战争，这是祈祷。
我需要的是一把武器。
我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起来。这个身体的反应速度很慢，但我大脑的运算速度没有。
我抛弃了那些空洞的情感描摹，开始建立模型。我将消费者按照年龄、收入、社交活跃度、价值观倾向进行分类，划分成数个“目标集群”。我分析了竞品的所有广告战役，找到了他们的防御盲区和宣传疲劳点。
“传承”不是温情脉-脉的回忆，“新生”也不是天真烂漫的开始。
传承，是时间筛选后的绝对价值。新生，是对旧有秩序的打败性占领。
我的方案，不再是一个故事。
它是一个精准的、层层递进的心理渗透计划。
一个男人在我旁边站定，一股若有若无的木质香水味传来。
“哟，这不是我们部门的‘小锦鲤’吗？这么认真？”声音带着一丝油滑的笑意。
我头也不抬，从林晚的记忆中调取信息。陈锋，创意部副总监，沈砚的竞争对手。一个被标记为“潜在威胁”的单位。
林晚对他向来是毕恭毕敬，又带着点疏远。
“有事？”我问，眼睛依旧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模型。
陈锋似乎噎了一下，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个态度。他干笑了两声：“没什么，看你被老沈训了，过来关心一下。别太有压力，老沈那个人，就是个工作机器，不懂得怜香惜玉。我觉得你很有灵气，跟着他太屈才了。”
典型的策反话术。拉拢、分化、许诺。低级，但有效。
我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，转过头，正视他。
“关心我，还是关心沈总监手里的项目？”我问得直接。
陈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。
我继续说，语气平平，像在陈述一个事实：“我的直属指挥官是沈总监，我的任务是完成他布置的作战计划。如果你没有更高级别的指令，请不要干扰我的任务进程。”
“指挥官？作战计划？”陈锋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，但我的眼神让他笑不出来。那不是林晚会有的眼神，那眼神平静、冰冷，像在看一个需要被拆解的零件。
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。一直假装在忙碌，实则竖着耳朵听八卦的同事们，此刻都屏住了呼吸。苏晴更是张大了嘴，能塞进一个鸡蛋。
就在这时，沈砚从他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，大概是去茶水间。他路过我们这片区域，脚步顿了一下。
他的目光，越过陈锋的肩膀，落在我身上。
那一瞬间，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。
我看到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。是惊讶，是困惑，还有一丝……我无法细细的探究。
他对我这个“林晚”，产生了真正的兴趣。
很好。
被最高指挥官注意到，是赢得战争的第一步。陈锋的脸青一阵白一阵，像是调色盘打翻了。他大概从未在林晚这种级别的“职场小透明”身上栽过这么大的跟头。
他硬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，拍了拍我的桌子，力道用得有些大，震得笔筒嗡嗡作响。“行，有志气。沈总监手下的人，果然都……很特别。”
他把“特别”两个字咬得很重，像淬了毒的钉子，带着一股阴冷的怨气。
然后，他转身，几乎是落荒而逃。
整个创意部，死寂一片。只有键盘偶尔的敲击声，显得格外突兀，像是在为这场短暂而激烈的交锋敲下休止符。
沈砚没有动。
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我身上，像一台高精度的扫描仪，试图从我脸上解析出什么异常数据。
我迎着他的视线，没有闪躲。
我模仿出了一种高深莫测的语气。这是我从电影里学来的，据说能有效终止无意义的对话。
果然，苏晴没再追问，只是用一种混杂着担忧、困惑和一丝丝崇拜的复杂眼神看着我。在她看来，我可能是在巨大的压力下，一夜之间打通了任督二脉，进化成了钮祜禄·林晚。
这很好。一个合理的、虽然是错误的解释，可以省去我很多麻烦。
回到座位，电脑右下角的公司内部通讯软件“星信”闪烁起来。
是沈砚的头像。一个默认的、灰色的几何图形，符合他一贯的风格。
【沈砚】：来我办公室一趟。
没有多余的字，甚至没有标点。冰冷，高效。
命令下达了。
我站起身，周围同事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。我能感受到他们的视线，有的好奇，有的幸灾乐祸，有的纯粹是看热闹。
我无视了这一切。
走到沈砚办公室门口，我敲了敲门。不是林晚那种小心翼翼的两下，而是沉稳有力的三下，节奏均匀。
“进。”
我推门进去。
他的办公室一尘不染，所有东西都摆放得像是用尺子量过。桌上的钢笔与笔记本边缘平行，咖啡杯的把手永远朝向右边45度角，连显示器下面压着的文件，边角都对得整整齐齐。
这是一个被强迫症和秩序感统治的领域。
他没有看我，而是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，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，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“把你的方案思路，说一遍。”他说，眼睛依旧没离开屏幕。
这是一个下马威。用无视来制造压力，测试下属的心理素质。低级，但对付林晚那种性格的人，向来有效。
可惜，他面对的是我。
“我的方案核心，是放弃对‘传承’进行情感美化，转而将其定义为一种‘时间霸权’。”我直接切入主题，声音不大，但在安静的办公室里足够清晰。
他的手指停住了。
我继续说：“我们将筛选出品牌历史上最具打败性的三个时刻，用现代的视觉语言进行解构和重塑。这不再是祖母首饰盒里的温情故事，而是宣告‘经典’之所以成为经典，是因为它在每一个时代都战胜了所有对手。”
“至于‘新生’，”我停顿了一下，确保他的注意力完全在我身上，“‘新生’不是婴儿的诞生，而是新物种的入侵。我们的目标客户不是等待被取悦的公主，而是渴望用消费定义自己的女王。她们购买的不是珠宝，而是加入一个精英部落的图腾，一种身份的加冕。”
我说完了。
办公室里一片死寂。
沈砚终于抬起头，那双深邃的眼眸第一次如此专注地，毫无保留地审视着我。
他没有立刻说话，而是用修长的手指，轻轻敲了敲桌面。一下，两下，三下。
他在处理接收到的信息，评估我的价值。
“你管这个叫……方案？”他开口，声音听不出情绪，“这听起来更像一份宣战檄文。”
“广告，本质上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。”我回答，“我们的目标，是在消费者心智中占领最有利的认知高地。”
他靠向椅背，双手交叉放在胸前，这是一个典型的防御性姿势，但也代表着他进入了更深层次的思考。
“你的数据模型呢？”他问。
我将早已准备好的U盘递过去。他接过去，插入电脑，打开了那个复杂的、充满了各种数据流和分析图表的模型文件。
他的目光在屏幕上飞速移动。
我能看到，他的瞳孔在接触到某个特定集群分析时，有微不可察的收缩。那是他也被这个角度惊艳到的生理反应。
“消费倾向和价值观光谱的交叉分析……”他喃喃自语，像是在对我说话，又像是在自言自语，“这个切入点很大胆。”
“不是大胆，是精准。”我纠正他，“情感共鸣的有效性正在递减，价值观认同才是未来的战场。我们需要找到那些‘精神股东’，让她们为品牌的价值观买单，并主动成为传播的节点。”
他沉默了更久。
办公室的空调发出轻微的送风声。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木质香气，比在外面时更浓郁一些。混合着他办公室里特有的、略带苦涩的咖啡味。
“这些……”他终于再次开口，指着屏幕，“不是你平时会做的东西。林晚，你的风格不是这样的。”
他终于问出了那个最核心的问题。
他怀疑我了。不是怀疑我的工作能力，而是怀疑我这个人本身。
我直视着他的眼睛，那里面有困惑，有审视，还有一丝……警惕。
“总监。”我叫他。
他眉毛微挑，示意我继续。
“我分析了自己过去一年的所有工作。结论是：效率低下，产出不稳定，情绪化严重，无法胜任高强度、高压力的核心项目。”我用一种陈述事实的、毫无感情的语调，剖析着“过去的我”。
“所以，我选择进化。”
“进化？”他重复着这个词，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，但又迅速恢复了平靜，像是在咀嚼这个词的含义。
“优化算法，迭代模式，舍弃非必要的冗余情感模块。现在的我，是林晚2.0版本。”我平静地看着他，抛出了一个他绝对无法理解，却又似乎能解释一切的答案。
我赌他不会相信，但他会被这个说法镇住。
因为这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。人类对于无法理解的事物，第一反应不是否定，而是探究。
沈砚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。
他盯着我，看了足足有十秒钟。那眼神复杂到我一时间无法完全解析。有荒谬，有震惊，但更多的，是一种被激起的、棋逢对手般的兴趣。
他笑了。不是那种敷衍的、公式化的笑。而是眼底真正透出一点笑意，虽然转瞬即逝。
“林晚2.0……”他低声重复了一遍，然后将目光转回电脑屏幕，“方案留下。你可以出去了。”
我没有多说一个字，转身，离开。
就在我手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，他忽然又开口了。
“林晚。”
我停住脚步，回头看他。
他靠在椅子上，手指在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，看着我，说了一句让我始料未及的话。
“你桌上那盆绿萝，快被你浇死了。”
我的数据处理模块出现了一瞬间的卡顿。
绿萝？
我迅速在林晚的记忆库里搜索。找到了。是她刚入职时，为了净化空气买的一盆小绿植，就放在显示器旁边。林晚对它很上心，但最近因为方案的事，疏于照顾。
而我，作为一个AI，根本没有“照顾植物”这个概念。
但我立刻意识到了这句话背后隐藏的信息。
他在观察我。
他一直在观察林晚。不只是工作，还有生活中的细节。他知道那盆绿萝的存在，甚至知道它最近的状态不好。
而他现在提出来，是在试探。
试探我这个“林晚2.0”，是否还保留着属于“林晚1.0”的记忆和习惯。
这是一个陷阱。
我如果回答“谢谢总监提醒，我马上去浇水”，就落入了圈套，证明我还是那个会关心绿植的林晚，那我的“进化论”就不攻自破。
如果我回答“无所谓”，又显得太过冷漠，不符合一个“进化”而非“替换”的人设。
我的大脑在0.01秒内计算了数十种应对方案，并筛选出最优解。
我转过身，看着他，脸上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、带着点“啊，原来还有这回事”的表情。
“看来，‘照顾绿植’这个模块，在升级过程中被判定为低优先级任务，自动舍弃了。”我用一种略带惋惜，但又理所当然的口吻说，“谢谢你的BUG反馈，沈总监。我会考虑是否在下一版本中修复它。”
说完，我拉开门，走了出去，没有再回头。
身后，是长久的、意味深长的沉默。
《沈砚苏晴陈锋》星曜完结版在线试读 试读结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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